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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上元燈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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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元覆始、大地回春。

按照以往的慣例, 荀彧本該於家中度過上元節的。可未及元夕,甚至方過正旦,他便已迫不及待地思慮著返程一事。

公務堆積是一方面, 他心中念念難安的還有那位孤守雒陽的清雅少年。那人總是一副溫溫和和的模樣,似乎沒有什麽恐懼和未知能將他輕易擊垮。每每將他望著,荀彧總是會想,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稀奇的人?

離奇古怪的想法,清澹絕倫的氣質,善良率真的性情。將所有看似矛盾的特征全數集中到一起, 竟是說不出的引人註目,似乎來自雲海煙霞之外, 本不該與這凡塵親近靠攏。

可就算如此, 荀彧還是放心不下, 他甚至覺得少了自己的督導,少年許是連飯點都渾不在意。如此下去, 豈不糟蹋了自己的身體?

就在荀彧糾結著如何與公達提及回雒之事時,他的叔父荀爽卻提前找上了自己。荀爽慣有“慈明無雙”之稱, 經學典義無一不通,曾為避禍亂,棄官隱遁多年。黨禁解除後, 雖屢被舉薦,但叔父似有顧慮,皆未應命。

此時荀爽找上自己, 荀彧只以為對方許是有何訓誡勸勉之言,正要斂眉恭耳傾聽,誰知叔父開門見山,竟直接提及欲往雒陽一行。

荀彧雖有疑慮, 仍是躬身應下,又將此事一五一十地稟明父親。荀緄聽聞此事,竟催促他早些啟程回京,切莫耽誤叔父正事。

也正因此,荀彧這才得以在上元節當日,將將趕回雒陽城內。

荀爽許是清居慣了,不願同小輩一起熱鬧,荀彧與荀攸二人忙前忙後地為他辟出一處獨院,此間與荀氏在雒陽的宅邸相隔不遠,算是比鄰守望、互不相擾。

事罷已近黃昏。

荀彧行色匆匆,本想趁著日色先行回府同郭瑾相見,可未及門口,突然就瞧見自己沾滿臟汙的布履、褶皺難消的儒服,荀彧不由得身形微頓。

這樣不行,荀彧好看的眉毛輕輕蹙起,還是先沐浴焚香的好。

如此想著,他只得打消了當即回家的計劃,期待著與郭瑾明日再會。

今夜元夕,雒陽城內難得撤了宵禁,荀爽心血來潮,直接喚了剛剛休整完畢的荀彧與荀攸二人,讓他們陪同自己上街夜游。

許是多年未曾瞧見這般熱鬧的夜景,荀爽如同孩童般好奇地東張西望,手上捧著新鮮熱乎的飴糖,捋著胡子慨然嘆息道:“慈明老矣。”

荀彧忙躬身回道:“叔父克明俊德、正當壯年,何來“老”字一說?”

荀爽不過隨口而言,見自家世侄如此真摯,心中只覺好笑,故意搖頭嘆息著挪步去瞧路邊的面具攤子。

街上車馬如流、花燈如晝。

荀彧環視一周,望著來往皆並行的絡繹身影,心底突然就有些惋惜。也不知瑾弟今夜會否上街?又是同誰一起看這燈海絢爛?

正想著,肩膀卻驀地一沈。荀彧的思緒瞬時回籠,疑惑地偏頭瞧去。

對面那人長袍玄履,腰挎長劍,墨發漆黑濃密,以魚骨簪簡單束起,眉間似有一道淺色疤痕,仿若風霜劍刻,卻並不妨礙其器宇軒昂之態。

荀彧不可置信地止步回望,再三確認後,方驚喜喚出一聲:“史阿兄?!”

那被喚作“史阿”的男子隨即爽朗大笑:“一別數載,文若氣質更甚以往。”

荀彧謙和笑笑,不再聽他繼續打趣自己,只囑咐公達好生陪同叔父,自己則與好友一道並肩慢行。

史阿素有俠名,曾師從劍術大家王越,奔逸絕塵、日升月恒,是位不可多得的劍術奇才。荀彧早年游學四方,幸與史阿相識,在好友點撥下,劍術更是突飛猛進。如今雖不敢說劍法精通,但傍身保命足矣。

兩人正談笑間,史阿驀地便沒了動靜。荀彧下意識偏頭瞧去,只見剛剛還與自己並肩暢聊的爽朗男子,此刻竟瞬時沒了蹤影。

荀彧不由鎖眉沈思,心中的想法還未定型,耳邊卻忽聞泠泠風聲,似有冰冷劍氣破空而來,頃刻間便要取人首級一般。

荀彧輕聲笑笑,不曾想經年未見,好友的脾性還是一如既往,總愛這般突如其來地試探自己,好似生怕他劍法生疏,汙了自己“名劍客”的頭銜。

荀彧對此早便習以為常,因此並未直接閃躲,而是瞬時摸出腰間的鋒利短刀,欲以雷霆之勢掩擋抽身。

誰知短刀還未出鞘,方才那道勢奔如雷的劍刃破空聲,轉瞬間便似被一鈍物擊擋,霎時轉變為刀刃碰撞的清脆悲鳴。

荀彧訝然回身,正要瞧清“救下”自己的俠士到底是何模樣,卻見好友身姿魁梧、劍走游龍,竟是在同一名女子纏鬥?

原是女孩子嗎……

荀彧定神瞧去,只見對方一身荷色襦裙,腰纏赤色飄帶,長發只簡單梳成挽髻,如今因了纏鬥的動作,雲鬢半偏,墨發部分流散下來,就這般滑落肩頭。

只是不知為何,明明街攤上有那般多七彩斑斕的面具,這名女子卻偏偏戴了一只悚人的鬼面。

方才截擊史阿時所用的刀具早已被女子收起,此時正用一根不知打哪兒摸來的粗棍,同好友格擋交手。雖則史阿劍鋒淩厲、技高一籌,勢如破竹般的劍鋒劈空而至,那名女子卻始終泰然自若、掩擋自如。

她的眸光意外地清明澄澈,颯沓如風,似要卷起塞外黃沙千裏。

劍法精湛如史阿,一時竟也尋不出她半點破綻。甚至互相拆招之際,史阿還在想著,他還從未遇見過這樣颯爽利落的女子。

沒有滿頭珠翠,沒有蔻丹濃妝。

明明楊柳細腰不盈一握,卻淩厲靈巧到險些讓自己吃上苦頭,史阿覺得,他有必要揭開那人的面具,他要看看這樣的身姿氣韻下,到底會是怎樣一張驚艷絕塵的臉。

如此想著,史阿更是意動,心中波瀾頓起,竟直接橫刀劈過,作勢要引她回身掩擋,趁著對方分神側身的功夫,史阿抽出懷中匕首,幾乎是以雷電般的速度,瞬間割斷那人面具後側的纏繩。

月色無限,銀輝入眸。

面具滑落的瞬間,女子顧不得手中的長棍,亦來不及考慮纏鬥的形勢,只慌忙背過身去,胡亂地擡袖遮掩。不知是怕自己面貌粗鄙、有礙觀瞻,還是擔憂容色過於清麗,從而惹上什麽不必要的麻煩。

從史阿的角度望去,只能看見那人略帶薄怒的眸子,晶晶亮亮,眼尾都似染有紅潮,似乎下一刻便要撲進自家郎君懷中悶聲哭訴。

如此情態,同剛剛的劍氣斐然截然相反。可又莫名讓人覺得,這本沒什麽不對,這樣驚艷的女子,本該讓人娶回家中捧在手心寵著。

見情形不受控制,荀彧忙上前擋住史阿欲進一步窺視的步伐,沖對面拔刀相助的女子溫和解釋道:“在下潁川荀彧,今夜乃好友史阿臨時起意切磋,小姐許是誤解了好友的意圖。彧感激不盡,還望小姐莫要怪我等唐突失禮。”

聽此一言,本是掩面而立的女子驀地身姿一晃,荀彧擡眼瞧去,本想詢問對方到底是何名諱,改日方便時也好登門拜謝。誰知就在他開口的前一瞬,那位襦裙女子便已飛快起勢,以百米賽跑的速度眨眼間穿破重圍,落荒奔逃而去。

荀彧:“……”

這背影竟該死的熟悉?

·

郭瑾覺得她要死了,尷尬地要死。

她本是想著荀彧叔侄難得不在雒陽,禰衡也醉臥家中不欲上街,這整個雒陽城中與自己相熟的便寥寥無幾,四舍五入一下,幾近於零。

而她自從穿過來後,這一年多的時間裏,每日皆著男裝,並不是說男裝有哪裏不方便,就事論事,男裝打扮比女裝更為灑脫自在。可她是個正常的女孩子,正常到有些臭美的女孩子,她不過是想趁著無人相識的空檔穿一次女裝,一次就好。

她甚至不需要簪花珠翠,只是簡單地上街游賞,便足夠了。

為防萬一,她還臨時起意,戴上了難看至極的鬼面。

她以為這樣本該萬無一失的,可她還是算漏了一件事,荀彧他或許早便回來了,只是不曾回府罷了,不管他是何原因沒有與自己知會一聲。

若按郭瑾的性格,看到荀彧的那一刻,她定是要撒歡跑路的,可還未轉身,她便瞧見荀彧身後,有人正鬼鬼祟祟地橫劍砍去。

她的第一反應是“有刺客”,且不論為何刺客要專門針對荀彧。

她從未見過荀彧用劍,因此只單純地以為對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,自己若不上前相救,他定會受傷的。

甚至嚴重一些,可能還會死……

思及此處,郭瑾早已顧不得許多,直接抽刀上前,擋下那看似毫無感情的一劍。對方的氣力皆是自己數倍,那一瞬間劍勢帶來的強烈震感,讓她禁不住後退幾步,乃至於她的半只手臂都是麻的。

可荀彧待自己極好,她斷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。

思及手中的短刀是荀彧所贈,郭瑾將其迅速塞回袖中,只隨意撿起一根粗棍便繼續抵擋著對方的進攻。

面具滑落的那一刻,她的腦中閃過無數彈幕,最巨大清晰的一條,便是“臥槽藥丸!”

她雖驚恐於掉馬一事,可到底是自己路見不平、舍身相救,就算是掉馬那也是光榮地掉馬。

然而很快荀彧就把她的理想痛快擊碎,竟是舊友玩鬧?

郭瑾:“……”

好朋友之間都是這麽玩的嗎?

原諒她個二十一世紀的土包子著實看不懂啊天!!

悲戚掩面,生怕這場鬧劇烏龍影響自己星途璀璨的一生,郭瑾拔腿便跑。

只要跑的夠快,掉馬就一定追不上她!

然而想象是美好的,當郭瑾被人握住手腕,力道蠻橫地將她扯入一旁光影參差的小巷中時,郭瑾難過地想,現實的打臉總是讓人猝不及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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